中文大学的猫
夜深了,躺在床上蓦地就想起了中文大学的几只猫来。和这几只猫谈不上熟识,也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它们可能于我还有一些敌意。但在黑夜中却总能想起它们闪亮的眸子,和警惕的眼神。
在香港的街头,流浪动物并不多见。繁忙的社会需要极致的效率,并不能容忍闲散的流浪动物挤压着都市人的生活空间。即便是饲养宠物的家庭在遛狗时,也谨慎地给狗套着项圈,戴上嘴套,小心翼翼地牵着狗慢慢走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所以能在中文大学,在这个不允许宠物进校的地方,发现这么一群无人管理的猫,也算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这些猫的来由不得而知,可能是从住家溜达出来不愿再回去的家猫,也有可能是流落山林好几代的野猫,亦或者是家猫野猫杂交的后代。没有人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出现在校园里,它们就像学校的那座山一样,就那么一直存在着。
说这群猫是无人管理也不尽然,虽然它们风餐露宿,无家可归,但在它们经常出没的场所,学校的管理处却挂过牌子,声明这些猫都已被送去做过绝育的手术。我原先不明白这声明的意义,后来想想可能算是学校给它们的优待:香港渔农署会捕杀无主的,有攻击性的流浪动物;这份声明可算作是这些猫的“护身符”了吧。
这些猫统共有六、七只,或者八九只的样子,大部分是黑色的猫,有的脸上会有白色的斑点,像是黑布上沾上 了什么脏东西。我更愿意相信这些猫是野猫的后代,原因是因为它们的颜值都不算高,远远比不是家养的所谓英短,美短的可爱。再之,这些猫似乎也没有亲近人的习惯,即便有好心的同学给它们喂食,它们也是慢慢靠近,飞速吃完便逃之夭夭。它们长得太像,让我辨不明它们的数量。我不知道晚上在这里遇到的这只猫和早上出门前的那只是不是同一只。
或许把中文大学的猫称为流浪猫是个不实的说法。它们似乎有着固定活动的场所,除了大扶梯上崇基书院的平台里、体育场看台的台阶上和赛马会研宿的楼梯边,我还未在校园的其他地方见过它们的存在。
在这些猫里,可能最招人喜欢的是偶尔出现在大扶梯上崇基书院文质堂边平台的那只猫了。它也是一只黑猫,在我的印象里,和其它清瘦的猫不同的是,它似乎要胖那么一圈。或许这也是它招人喜欢的特质之一。在某些个天气晴好的黄昏,当你从外头回学校,走上长长的扶梯之后,会发现这只猫或趴或趟在你行路的中央呼呼大睡,丝毫不在意行色匆匆的人。即便是有好事的人去逗弄它,它也只是慵懒的爬起来,踱个几小步,走到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继续瘫倒。这只猫的气质似乎和其它猫合不太来,也许这里就是它总是独身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吧。
体育场边的看台的一角是流浪猫的“大本营”。隔着一道铁丝网便是一条去研宿的小路,不论我什么时间从这条小路经过的时候,总有那么几只猫呆在这里。多时会有三、四只,最少也有一只蹲守在这里。即便是下雨的夜晚,我也见过被淋湿到毛都搭在身上黑猫从这儿飞快的奔进树丛去躲雨。这些猫都不喜近人,一看到人多就躲得远远的。有时我一个人走上这条小路的台阶时恰逢一只猫在铁丝网外头觅食。听到我的脚 步,它迅疾的转身,坐正,瞪大了眼睛盯着我靠近它。不论我曾经见过它几次,永远是警惕和紧张眼神。身体微微弓起,一动不动,随时准备逃跑。当我越来越靠近它,它一溜烟的钻过铁丝网下的缝隙,在那一头继续紧盯着我,直到我走过它的身边,视线再也扫不到它。有时我会回头,看到它像平常一样放松的走来走去,但是当它发觉到我在看它时,动作立刻僵住,继续用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我,直到走远。有时候我会有点无聊的趣味,三步两回头地走过这段路,装作是在和它玩了一场“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甚是有趣。
赛马会研宿建在山坡上,门口有一段楼梯方便通行。在楼梯旁的山坡花坛里出没着两只猫:一只是常驻在这里的狸花猫,另外一只则是神出鬼没的黑猫。它们有时出现在楼梯下散步,或者在山坡的草丛里觅食,又或者在楼梯上的栏杆睡大觉。唯一不变的是它们对我仍有警惕。记得有次夜归,走到楼梯台阶下时,四下无人,只有路灯清冷的光和那只黑猫。黑猫一动不动,斜着身子直愣愣地看着我,在黑暗中,他的一双眸子闪出青黄色的光,看得见它那杏仁状的瞳仁。一眼看上去让人的心咯噔一跳。临近饭点出门或回宿舍的时候常碰到两只猫蹲在山坡边吃有人喂给它们的猫粮,听到我蹬蹬蹬蹬上下楼梯的声音,这两只猫总是放下吃食的劲头,扭过头来看着我。有时候我故意走的慢一点,甚至在它们面前停下来瞪回去。不像家里的宠物狗,看到人盯着它会不好意思地回头。这两只猫理直气壮地和我大眼瞪小眼,直到我放弃,走下楼梯,它们才继续埋头吃饭。或许是每天经过宿舍楼前都会看见这只狸花猫,渐渐地它见到我也不再如惊弓之鸟一般蜷缩着身子摆出一种防御的姿态,只是趴在栏杆上,像个老朋友般的俯瞰着我,头从左缓缓摆到右边,目送我走上楼梯。而我每次出门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用眼睛扫一扫它常在的地方,要是没有发现它的踪影,也有那么一丝疑问会想着它去了哪里。
我和中文大学里的猫的交流也仅限于此。我从未给这些猫取过名字,脑海里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因为我连它们谁是谁都不能分清。有的时候我们像是陌生人,可以头也不回的擦肩而过。有的时候我们会像是相望的故人,彼此知道彼此的存在,像是君子之间的点头之交,不必为相聚而喜悦也不必为分离而担忧。就是生命之中一种简简单单的存在罢了。
后来,我搬离了学校的宿舍。再后来,我毕业了,离开了中大“占山为王”的校园。也就再没有见过这些猫。只是在今个这个深夜里,那双在黑暗中闪着亮光的清冷眸子突然进入了我的脑海,让我忆起了这些猫、这些事儿。希望它们一切都好。
2018.8.7夜 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