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
离开香港是在一个明媚的午后,我拖着行李登上大学站北行的列车。吐露港的海水映着马鞍山的双子峰从眼前略过,飞速的消失在视野后方。我扒着火车的窗口看着这一切熟悉的景象缓缓消失。
回想刚来香港的时候,我一个人拎着箱子从深圳罗湖的火车站入关,登上东铁线,踏上未知的旅途。那时的朋友现在都已不知何方,聚聚散散,如今又是一个人离开这里。再亲密的朋友也终有挥手告别的一天,再无间的伙伴也终将各自奔向前程。可能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我们从一个个单独的个体走来,与他人建立连接,然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空间的变换,这些链接断了又连,连了又断。在末路之地,我们不再是我们,只是我。
中文大学的山很大,临海,到香港后的第一间办公室在高处,可以俯瞰整个吐露港。尤其到了晚上的时候,看远处港湾的桥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的灯光划成了一道道虹霓。这种万家灯火般的夜景莫名地给人一种安心的情绪,后来我想了想,可能这就是生活的气息了。这种安逸的状态让我一度以为香港会成为一座港湾,成为一个避风港。我可以自由自在的,无所畏惧的前行。或许是这种自以为是让我对于之后的日子有了一种过于乐观的估计。
在学校的日子确实舒适,不用去想得太多,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老板第一年的时间并不经常在学校,也甚少指导,至少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路人的角色。一个人一头扎入浩瀚的文献海洋里并不是件什么快乐的事情,尤其面对这巨量似懂非懂,难以消化的知识。从一开始,这条路的前景就不甚明朗。人在面对困难的 时候,在压力之下总是会习惯性的逃避。而研究生的日子并不像大学时候那样,会有一些规范化的、制度化的培养方式。这样一种“野蛮生长”的方式并不能算作是培养,而是一种优胜劣汰式的竞争。像我这种普通人,就只有在这样的压力下苟延残喘。
读书需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有着坚强的意志和良好的心态。在求知的道路上永远是孤独的,而且充满荆棘。没有人能够替代,也没有人能够施以援手。所谓的导师更像是一个老板,在共同的利益上并肩作战,在其他的事情上袖手旁观。在这样的孤独荆棘的道路上,很容易颓唐,很容易陷入对自我怀疑的恶性循环,容易失去自我,失去自我负责的欲望,整个人变成附属品,低价值感,低自尊,不再有意志和能力,负责自己的前途。这些年的旅途更像是自己和自己的一场战争,逼着自己克服恐惧,克服惰怠,硬着头皮向着不知名的黑暗深处走去。
人总是不免孤独,人总是不免想要去依赖他人。但没有人会真正地理解你,别人最多是以他们自己的角度发表意见。囿于经历的不同,见识的高低,关系的亲疏,大多时候这些意见并不有用。EVA里头那种全人类思想共通、合而为一的“橙汁化”并不存在。寻求认同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愚蠢的事情。这几年的经历让我认识到独立的重要性,那才是作为一个成熟完整的社会人所该具备的特质,虽然我觉得很多人并不能做到这一点。
离别的前夜,我从中文大学的山上缓缓走下,已经记不太清当初第一次见到学校的种种是什么样子了。可能是在这里太久了吧,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五月的雨季,我又一次从港岛渡过海湾,在渡轮上看着晚间璀璨霓虹在水中摇曳的灯火。美丽异常。我又一次站在了维多利亚海港的驳岸边,想起了罗大佑的一首歌,“睡梦成真,转身浪影汹涌没红尘,残留水纹,空留遗恨。”初闻不识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过往的种种像极了一场梦境,在水中荡漾开,铺散开,渐渐的消失不见,正如那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是我的一生。
2018年6月18日(戊戌年五月初五)23:38
于苏州